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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時光時光慢些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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它可能並不起眼,也上不了報紙頭條,但它的的確確存在著。——《真愛至上》

姜徹出院,程銳放學後便直接來了酒吧。一進門,迎上魏寧別有深意的目光。程銳無視他,徑直上樓,聽他笑著說:“逼這麽緊,當心把人嚇跑了。”

程銳停下,轉身看他。

吧臺上擺了兩盤瓜子,魏寧招招手讓他過來,邊嗑邊說:“來來,咱倆慢慢說。”見他看看樓上,似乎不太願意,便補充道:“他這會兒心情不好,正擱那兒喝悶酒,過去撞槍口上了。”

程銳眉頭一蹙,拔腿就要上樓:“醫生說他還不能喝酒。”

“唉——”魏寧手一揚,趕忙說,“說你傻你還真傻啊,過來。”

程銳有些不耐:“做什麽?”

魏寧誇張地嘆了一聲,又招他過來,一臉語重心長的模樣:“我騙你的,他就是心情不好,不想見你。要不我攔你幹嘛?”

程銳猶豫片刻,又看看樓上,走到吧臺邊坐下。

魏寧將瓜子向他面前一推,湊上前道:“你哥都跟我說了。那事兒你辦的有點不厚道啊。”

程銳警惕地看他一眼,沒說話。

魏寧剝了把瓜子仁一口氣塞嘴裏,笑呵呵地說:“矮瓜,哥跟你說,你要真想跟阿徹在一起,得走迂回路線,慢慢來。”

程銳瞪大眼睛看他,問:“我……那麽明顯?”

魏寧翻個白眼:“你看他那眼神,巴不得撲上去吃了似的,我能看不出來?——別擔心,別人還真不一定看出來,他們誰會往這上頭想。”

程銳垂下眼瞼,抓了把瓜子慢慢剝著,說:“肯定是他跟你說的。要真那麽明顯,他早就看出來了。”

魏寧樂了:“他那叫榆木疙瘩,神經比柱子都粗!別人看不出來,那是沒人往這上頭想,你倆差那麽多。”

程銳反問:“那你呢?”

魏寧裝模作樣地左顧右盼一番,湊到他面前小聲說:“咱們是同道中人,你別說,我還挺喜歡中學生的,”見程銳呆住,他才得意地抱著手退回去,“長得嫩,聽話,還穿校服,多好。可惜太認真,一喜歡你了,就要死要活的。”

程銳繃緊的表情一下子垮了,瞪大眼睛看著他。

魏寧忍不住捏捏他的臉,繼續笑著說:“矮瓜,要不跟我試試?”

程銳臉一黑,起身就走,沒兩步就被拽住了:“你別走啊,逗你玩兒呢,太不鎮定了。你等等,咱倆認真說,好吧?”

程銳瞪他一眼,不說話。

魏寧抓著他又坐回來,正襟危坐道:“唉,你喜歡的要是我,指不定就沒這麽辛苦了——別慌著翻臉,說正事呢,我是說,”他伸手想揉揉程銳頭發,老見姜徹揉,手感似乎不錯,卻被躲開了,只好訕訕收回去,“你喜歡阿徹,以後的日子,可難過得很。”

程銳默然,想了想才低落道:“這不對,我不能喜歡他。”

“你知道還哭著不讓人家結婚?”

“……我只是管不住自己。”

“那就還是喜歡,因愛生妒,只有愛情才會產生占有欲。”

他一本正經,程銳反倒不習慣,看了他一眼才問:“他還在生我氣嗎?”

“生什麽——哦,你說他現在?”魏寧摸摸唇上的小胡子,沈思片刻,“能不生氣嗎?人家馬上就要結婚了,說不定明年就生個胖娃娃,日子越過越好,越過越穩當,合家歡樂,萬事如意,你把這些都毀了,他能不生氣?”

程銳面露沮喪,手指將桌上堆起的瓜子殼撥開,又推到一起,默不作聲。

魏寧一臉惋惜地搖搖頭,伸手終於摸上了那只頭發柔軟的腦袋:“別哭,我跟你一個戰線的。”

程銳擡眼看他,問為什麽。

他瞇起眼睛笑著說:“不是說了嗎?我挺喜歡中學生,你這樣的尤其討人喜歡。”

程銳一把拍掉他的手,梗著脖子漠然道:“我才沒哭。就算是生氣,我也不後悔。反正就是不許他結婚。”

魏寧一手支頰笑道:“小孩子氣,這樣阿徹怎麽會喜歡你?”

“不喜歡也不關你事。”程銳埋頭剝瓜子,冷淡地說。

魏寧不以為意,輕飄飄拋了一句:“我說你怎麽一點玩笑都開不起?全世界就你哥最好,就只對他笑,你多大了啊還這麽酷?我要是阿徹,也不喜歡你這種怪脾氣小鬼。”

被這話戳到痛腳,程銳臉上一熱,才猶豫道:“對不起。我心情不太好。”

魏寧想,再怎麽裝酷也是個老實孩子,問:“在學校被欺負了?”

“不算。”這次答得很利索。

魏寧笑笑,說:“不跟阿徹說說?”

“不要。”

“你傻,這說了,他一心疼,還不是想要什麽就有什麽?”

程銳蹙眉:“他會擔心的。”

“你之前那招——水果刀那招——不也差不多,真絕,多管用。”

程銳手指一顫,低下頭半晌才說:“是我不好,要不是那樣,他就不會受傷了。”

魏寧聳肩:“至少把人留下來了。”

程銳不作聲。

魏寧再接再厲:“雖然你挺後悔,但其實心裏邊,還是挺開心的,對不對?”

“……我沒有。”

魏寧嗤了一聲,不作評論。

程銳瞟他一眼,底氣不足,撇撇嘴道:“有一點吧。大概再來一次,還會那樣。”

魏寧瞇起眼睛,笑了:“承認自己喜歡別人,又不丟人。不敢承認才是小孩子幹的事兒。”

程銳不理他,四處看看,見他吧臺裏有臺VCD,便指著問:“我能這裏看電影嗎?”

“晚上不行,要放歌,白天隨便你,”魏寧眉毛一挑,將話題又繞了回來,“跟我說說,你打算怎麽追他?”

程銳老實答:“不知道。”

魏寧一副恨鐵不成鋼的口吻:“你是不是傻?阿徹說你還追過女生,那是怎麽追的?”

程銳想了想,老實說:“她追的我。”

魏寧撇撇嘴掃了他一眼,嫌棄道:“沒吃過豬肉,也沒見過豬跑?”

程銳看著他,想了想,認真地說:“學校裏跟他們不熟,不知道怎麽追的;電影裏也見過,就是不太現實;只知道我爸追我媽的時候,先把她肚子搞大了,然後就追到手了。”這倒是實話。他所眼見的“愛情”和“婚姻”,不是太過渺遠而遙不可及,便是太過糾結且充滿痛苦。程銳用少年人獨有的無辜眼神望著他:“我不能把我哥的肚子搞大,也不能懷他的孩子,所以我也不知道怎麽辦。”

這招殺人不見血,魏寧正想著是不是把話題引到了禁區,又聽他道:“不過我爸大概很愛我媽,只是不知道怎麽愛。”

魏寧憋了半晌,才說:“人總是這樣。”

程銳點頭,又悠然道:“你還沒教我怎麽追他。”

“愛情本來就是要不斷練習的,兩個人要相愛,就得慢慢磨合,別人的感情總不能當範本,每個人都應該——”魏寧說到一半,忽看到程銳像個小學生似的連連點頭,漆黑的眼睛裏潛藏笑意,這才意識到他是故意的,當即住嘴,粲然一笑,“這種事,你自己琢磨。”

程銳笑笑,起身上樓,臨了回頭輕聲說:“謝謝你,只有你會跟我說這些話。”

魏寧眨眨眼睛,揮手說:“上去吧你。”等看不見他背影了,才暗暗罵:拿自己身世開玩笑裝可憐,該你被嫌棄。

和魏寧真話套假話地鬥嘴一番,程銳心情很好,然而站在姜徹房間門口,要敲門時,他又有些遲疑了。

魏寧說他心情不好,大概是騙人的。

但萬一是真的呢?

程銳無法解開這個結。因為他的任性,姜徹失去了觸手可及的幸福,答應他要走一條前方霧氣茫茫的路。

左眼視力下降,也許會影響到開車。

要盡量避免提重物,以防肩膀習慣性脫臼或者再次受傷。

——無論說多少次對不起,都無法改變。

魏寧說的沒錯,他就是小孩子氣。自以為是的任性,不計後果,一旦面臨責任,又缺乏承擔的勇氣。

程銳咬牙,鼻子發酸,又想,不能哭,姜徹一定不想看到這樣。他深深緩了口氣,擺出笑臉,敲了敲門。

很快便聽到他說:“門沒鎖!”

程銳走進去,姜徹正在整理床鋪,見是他,並不驚訝,問:“放學了?”

“嗯。”

“不太高興?”敏銳地察覺到他話裏的情緒,姜徹看向他,“你同學又找事兒了?”

“沒。”程銳把書包放下,走過去拉著床單這頭,一人一邊,用力一抻,鋪好,他俯下身將褶皺一一撫平。

姜徹彎腰不舒服,便站在一邊不動了,問他晚上想吃什麽。

程銳說:“我給你做吧?”

姜徹哼了一聲:“我是病了,又不是廢了。”

程銳看看他臉色,隨口道:“魏寧哥說你心情不好。”

姜徹不解:“沒啊,我午覺睡了倆小時,腦袋疼,要他別跟我說話。”

程銳笑了,又想到什麽,掏出一把瓜子仁放他手裏。

姜徹當即了然:“他跟你說什麽了?”

“沒,”程銳脫了外套,擼起毛衣袖子要去樓下廚房,問他,“晚上煮面條吧?”

“得下去買肉,家裏也沒多少菜了。”

程銳站在樓梯口朝下喊:“魏寧哥,我要用你廚房和冰箱!”

姜徹倚在門框上吃瓜子,聽見魏寧吆喝道:“隨便你,我吃兩碗,別做多了!”

程銳吃完飯,收拾好廚房,又幫姜徹整理房間,到了八點半,說要回家。姜徹本以為他要住下,脫口問道:“今天不住這兒?”話說出口,只覺咬了舌頭。

程銳看他一眼,說:“我們這周末搬家,那邊太亂,我媽一個人害怕。”年後城北的住戶便加快搬遷步伐,程湘婷因為擔心程銳,又要照顧姜徹,便耽擱下來,直到這時才收拾好。

姜徹說好,又送他下樓。

酒吧已經開門,店裏放了首老歌,旋律輕輕緩緩的,兩三個客人坐在大廳裏聊天。魏寧見他們下來,招招手吹了聲口哨:“小媳婦收拾好了?”

姜徹一臉尷尬,看看旁人沒留意到這邊,快步走過來坐下,低聲道:“都是人。”

魏寧笑笑,見程銳背著書包,驚訝道:“你要回家?”

“嗯,”程銳說,又看向姜徹,“我走了。”

姜徹表情不太自然:“路上慢點,小心車。”

程銳點頭,出了店門。

魏寧湊到姜徹身邊,神神叨叨地說:“矮瓜這是心疼你,不舍得跟你擠一張床。”

姜徹瞪他一眼,想伸手敲他,又想到肩膀不便,只好作罷,說:“他才初三!”

魏寧給他倒了杯水,滿不在乎地說:“古時候都娶兩房姨太太了。”

姜徹不想搭理他,跟著音樂哼了兩句。

魏寧又說:“你看矮瓜上上下下,哪裏像個孩子樣了,早熟得都未老先衰了。”

姜徹心想也是,挺多時候都忘了,程銳還未成年,嘴上道:“明明只是個愛哭的熊孩子。”

“他不是單親嗎,還挺典型,從小缺愛,性格變態。”

姜徹點點頭,問:“你見識廣,念書又多,他這樣的,怎麽治?”

魏寧呵呵一笑:“治什麽,我不早跟你說了,我就認識那一個,還自殺了,你自己看著辦。”

姜徹悶頭將白水一口喝幹,趴在桌上,忽覺得自己醉了。

“順其自然才是最好的辦法。”魏寧聳肩,舉了舉杯子,故作深沈地說,“時間能治愈一切。”

半晌,姜徹才苦著臉問:“要是時間也治不了,怎麽辦?”

魏寧又給他倒了杯水,悠然道:“沒有人能戰勝時間。”

姜徹一喜:“你是說,時間久了,他那種心思就淡了?”

“我是說,時間一久,人就學會認命了。”

“我操,程銳要能學會認命,還能有這麽多破事兒?”

魏寧白他一眼,隨意道:“你應該驕傲,那叫我命由我不由天,有這種人生態度的,都是人才。”

魏寧不知道,不肯認命的人才在出了酒吧門後,沒出息地患得患失了一路。時而心存僥幸地想姜徹是不是原諒了他,時而又陷入沮喪:也許只是習慣了吧。但能成為習慣也不錯,程銳轉念想,一直在姜徹身邊晃悠的話,說不定他也會習慣,一旦哪天失去了就驚慌失措。

正如少年自己。

愛情是什麽,他並不了解,也不確定是否觸摸到,而那份一旦失去就惶然無依的痛苦,卻是毋容置疑的。

他將自行車停在院裏,蹲在籠子邊逗房東家的兔子——已經不知道是第幾代,前段時間房東還送了程湘婷一只——少年看著眼前毛茸茸的家夥,心情放松下來。至少最大的危機已經解除了。

經歷了那樣的事情,姜徹還願意原諒,已經是出乎他意料的莫大好事了。

何況還有魏寧,雖然看起來不太靠譜,但說不定真的是統一戰線的。

食指探進籠子裏摸摸兔子的鼻尖,程銳想:事情會越來越好吧?道路曲折,前途光明。

這時,身後忽有人道:“銳銳也喜歡兔子?”

程銳一楞,回過頭去,眼前是似曾相識的男人,三十來歲,相貌和衣著都相當普通,襯衣領子軟塌塌的,皮鞋雖然幹凈,也是多年前流行的款式。程銳起身,打量他一番,還未說話,聽到樓上母親的聲音:“正秋,你等一下!”

程銳和男人一起仰頭看過去。

程湘婷手裏本舉著一只紙袋,看見程銳時臉色一白,匆忙放下,驚道:“銳銳,你怎麽——”

程銳看看男人,又看向她,平靜地說:“今天回來住。”

那男人一楞,問:“銳銳平時不回來住嗎?”

程銳看他一眼,漠然道:“不是。”說罷便從他身邊走過,徑直上樓,不想程湘婷迎面趕下來,對他笑笑,便小跑至男人身邊,將手裏的紙袋遞給他,柔聲道:“前兩天進貨,見有件大衣質量很好,就買來給你。”

男人接過,連說謝謝,又看向已經空蕩蕩的樓梯,苦笑道:“一直沒跟孩子說。要不要我上去?”

“沒事,”程湘婷笑著搖頭,“銳銳要是知道我們的關系,也會很開心的。”

“真的沒事?”

“嗯,你快回去吧,這麽冷的天。”

男人說好,見她從屋裏出來,穿得單薄,便催她快回去。兩人又稍說了兩句話,程湘婷握握他的手,要他放心,回身上樓。看她進去,男人才離開。

客廳裏堆滿了打包好的箱子,空氣裏飄散著灰塵,令人鼻腔很不舒服。程銳不在,程湘婷看看他臥室緊閉的房門,猶豫片刻,上前敲了敲,輕聲說:“銳銳,在忙嗎?媽媽有話想跟你說。”

程銳很快便開了門。

迎上他表情平靜的臉,程湘婷拿不準他是否生氣,身高上的差距也給她帶來些微的壓迫感,她笑笑,尷尬道:“那個……你徐叔叔,是我們店旁邊那家文具店的老板,你見過吧?”

程銳想了想,說:“記不清了。”

程湘婷並不意外,繼續解釋說:“我們不是要搬家嗎?他來幫忙,之前你一直在醫院,他過來你也見不到,我想著,想著以後慢慢跟你說。”

程銳問:“你們會結婚嗎?”

“唉?”他問得直接,程湘婷雙目圓瞪,一時失了主意。

“看起來不是壞人,”程銳垂下眼瞼,若有所思地問,“他對你好嗎?”

程湘婷楞了片刻,才試探道:“銳銳,媽媽要是,要是跟你徐叔叔在一起了,你會難過嗎?”

她擔心程銳會無法接受突然多出來的大人,卻不知他並沒有想過這些。家裏走了誰,來了誰,他常不在家,都不大關心。程銳本想說隨便,臨到嘴邊又心思一轉,反問:“要是我難過的話,你會不結婚嗎?”

程湘婷一時默然,隨即嘆了聲氣:“我們家的事,你徐叔叔知道不多,你又很少去店裏,他跟你不熟,但他真的很關心你。我本來想,你們可以相處一段時間,慢慢了解的……銳銳,媽媽心裏,你總是最重要的,比誰都重要,你是媽媽活下去的——”

程銳打斷了她:“我要是不同意,你就不結婚,是不是?”

程湘婷怔怔看著他,眼圈忽的紅了,片刻後,她笑笑,擡手摸摸他的臉,低聲說:“銳銳不同意,我明天就跟你徐叔叔說,要他別過來了。”她本想等搬家時讓程銳見見徐正秋,再由自己旁敲側擊地探探程銳口風,慢慢來,哪想到程銳當即反對,不免心灰意懶,臉色刷白,又只能強顏歡笑。

倒是程銳楞住,囁嚅道:“你不喜歡他?說不結就不結?”

程湘婷嘆氣道:“媽本來想,一輩子就跟你相依為命,咱母子倆,雖然辛苦一點,也過得下去。我命不好,只是委屈了你。後來你徐叔叔老來找我,還幫我進貨,他人老實,待人又好,還不嫌棄我,也是真的關心你,我想著,兩個人也好照應……但你才是媽的寶貝啊,要是結了婚,你受了委屈,我這當媽的,就更對不起你了。銳銳,你能幸福,一直開開心心的,媽一個人也沒什麽。我已經這樣了,還想些什麽呢。”

她這次沒有哭,只是有些哽咽。程銳恍然意識到,很久沒見過她哭了。聽她說只要他幸福,她一個人也無所謂時,又想到姜徹,姜徹希望他好好活著,有很好的未來,為此放棄了馮英。

姜徹那晚在病房說過的話,記不真切,在腦袋中響了起來:“一哭二鬧三上吊,那都是對疼你的人才有用,你傻,越是疼你,你越是要讓他們傷心。”

程湘婷掩面,沒再說話便進屋去了。

程銳站在她房前,想想姜徹,又想想母親,偶爾還想到章凈。

他並不想傷害別人,然而總在做任性的事,為他流眼淚的,都是真心待他的人。他想了很久,才明白姜徹那話的意思。他卷起衣袖,怔怔看著胳膊上逐漸淡去的疤,心想拿這個逼姜徹,和剛才拿自己逼母親,都是一樣的,不過仗著對方的疼愛和那點不忍。

意識到這些,少年臉上騰地紅了。

程湘婷在屋裏抽泣了很久,終究決定再和程銳好好談談,畢竟家裏多個男人,會方便不少。等她出來,程銳卻已不見了,桌上壓了張紙條:“我去姜徹家。還有,我不反對你結婚,那挺好的。” 紙上本還寫了句“我希望你能過得很好”,卻被他劃掉了,改了兩次,變成“那挺好的”。

她眼淚又要湧出,忙捂上了嘴。

她常覺得做母親失敗,沒有準備好便讓他匆忙來到這個世上,跟著她幾度搬家,不能給他更好的生活,他有了心病,她只能求助別人,到頭來還不如一個鄰居令他信賴。她自覺已在加倍地努力,對程銳好,將生活的重心都放在他身上,卻不知道太過緊致會將人捆綁,太過沈重會將人壓跨,等到反應過來,已將人推走了。姜徹住院,她看著程銳在床前悉心照顧,不肯假手他人,比平日對她要殷勤溫柔得多,卻連問都不敢問一句,更生為人母的挫敗感。

過去竭力伸出手,想要擁他入懷,現在卻是連伸手的勇氣都喪失了。

也許正是因為一直以來投入在孩子身上的感情得不到相應的回報,她才會被殷勤的平凡男人打動吧?

程湘婷看著紙上工整的字跡,忽覺許久不曾有過這樣欣慰的時候了。

只要努力下去,慢慢來的話,總有一天,程銳會願意重新握住她的手,撒撒嬌,說一聲“喜歡媽媽”吧?

那在他小時候倒是常常有的。

翌日程銳趴在吧臺寫作業,忽想到這件事,隨口說:“我媽有了男朋友。”

一邊嗑瓜子的魏寧和姜徹瞬間停了動作。程銳頭也不擡地寫作業,姜徹只好歪著腦袋瞥他表情,小心地問:“你害怕?”

“害怕什麽?”這學期作業量陡然加大,之前又翹了太多課,程銳有些吃力,這時並無暇閑談,一邊咬著筆桿做英文閱讀,一邊說。

姜徹整理好語言,問:“你媽一戀愛,對你的照顧就少了,不害怕?她肯定是奔結婚去的,家裏住進一個不認識的男的,會不會不習慣?”

魏寧插嘴道:“你怎麽知道人家奔結婚去的?說不定只是談戀愛。”

“屁,程姐一看就是居家女人,都跟你似的,三四十了還在外頭浪。”

“我這是自由,知道什麽是獨身主義嗎?”魏寧瓜子嗑得飛快,嘴皮子相當順溜,轉而問程銳,“心裏樂吧?你哥不關心你媽,就緊張你了。”

“夠了啊你,”姜徹不鹹不淡罵他一句,對程銳說,“你媽那麽疼你,以後你也是她的寶貝疙瘩,別擔心。”

最後這道題看不懂題幹,又被兩人擾得心亂,程銳眉頭一皺,信手選了個答案,合上作業說:“我沒擔心,挺好的。”

姜徹不信,又看他半晌,懷疑道:“真沒事?”

程銳搖頭。

姜徹揉揉他頭發:“真沒事就好,有事了跟我說。”

魏寧說:“跟你說有屁用,你還能不讓人家再婚?”

姜徹不搭理他,給程銳抓了把瓜子。程銳剝了兩顆,又說:“我騙她說我不同意,她真的說不結了。”

姜徹一楞,把瓜子從他面前重新扒拉回來,罵道:“你是不是缺心眼,她當真咋辦?”

程銳可憐兮兮地將兩顆瓜子仁吃掉,說:“我就是隨口一說。”

“熊孩子,知道你隨口一說你媽得多為難嗎。”

程銳看姜徹一臉責備,眨了眨眼睛,端端正正坐好,低下頭,正經道:“我錯了。還有拿刀子威脅你的事,都是我不對。不該因為你們心疼我,就那麽任性。”

姜徹傻了。

程銳已經說了很多次對不起,都是因為姜徹住院。這種理由倒是第一次。

魏寧笑瞇瞇地說:“一下子就長大了,矮瓜,我跟你說,你哥生你氣,不是因為你不讓他結婚,是因為你自殺逼他,這倆性質不一樣,懂?”

程銳點頭。

魏寧又說:“能認識到這點,算是沒辜負你哥一番諄諄教誨啊,以後可別那麽傻了。阿徹還跟我說,他當時要也想到自殺逼你,指不定現在和新媳婦過得多自在呢。知道他為什麽不那麽做嗎?”

程銳擡眼怯生生看看姜徹,覆又低下,點了點頭。

魏寧一臉欣慰:“孺子可教也。他那是真舍不得啊。得兄如此,夫覆何求?好好珍惜吧,就仗著你哥這點,你就很可能追到他嘛,要有信心。”

他陰陽怪氣說一通,程銳不禁想笑,又瞥見姜徹臉上紅一陣白一陣,強行忍住,對姜徹說:“哥,謝謝你。”

看到魏寧明目張膽地和程銳擠眉弄眼,把能說的不能說的都一股腦說得底朝天,姜徹半晌無話,又聽得程銳輕輕一聲“哥”,氣得一拍桌子,起身就走,怒道:“你倆念書多,我一句都聽不懂,自己說去吧!。”

程銳和魏寧相視一笑,魏寧伸出右手示意來個勝利的擊掌,程銳已經快速收好書包,一邊往樓上跑,一邊關切道:“哥,你慢點,醫生說不能走太快!”

魏寧支頰,看著桌上的一堆瓜子殼,撇撇嘴:過河拆橋,見色忘友,朽木不可雕。回頭就在你寶貝徹哥那兒踩你兩腳。

踩得不行,得跺,酒吧老板陰惻惻地想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有種很奇怪的感覺……人物是不是都崩了TAT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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